2019过去了,我不会再怀念它

生命对我来说绝不是一系列清晰标记的转折,而是滚雪球,愈滚,一个地方(或一个时候)就愈像另一个。 —— 布罗斯基 《小于一》

这是一篇本应在 2024 到来之前写就的文章,还好没有。

对生活的全部理解,在那时只是在打工之中对西西弗斯意象更为深刻的体味。关于惯性带来的镣铐,关于沉重之中感受到的存在,关于对生命之轻的舍弃和对更强承受力的追求。我以为所有人推的不是石球,而是雪球,当然不是同义反复,因为雪球越滚越大,枯枝和石子也因时间被混入。但是你无法停下(除非不玩儿了),同时需要变得越来越强大,才能一遍遍登上山顶,接着重新开始。

但总是这样,每当我以为对生活有了一些思考总结,尝试建立 pattern 的时候,它又会跳出来告诉你,不,不是的,你想的太简单了。我曾经许愿希望能开始写点生活以外什么别的东西,现在看来应该无法办到了,因为它太善变,又太有趣。它无法归纳,无法推演,更无法按图索骥,所有人都是在盲人摸象。我一年年写下这些东西,仿佛永远没有终结,我回望自己走过了不少路程,但也只是路程,有些甚至已被新雪盖住。抬望眼,前方仍旧是群峦叠嶂,白雪皑皑。

相比见天地,见自己是一件较为容易的事情。心只有一颗,向内求索即可。推着雪球的不过是我们的躯壳,心眼脑耳舌不在其上,而是全部被雪球包裹,不随雪球的变化而变化。偶尔像化石一样被掩盖,但拂拭一番,发现依旧是那样,不论这一路上见证过多少洁白、泥泞、磕绊,或是寒冷。

看过一张梗图:小时候觉得“我是废物”,因此感到自卑惶恐并阴暗扭曲爬行。长大后觉得“我是废物”,并面带笑容竖起大拇指洋洋自得。这看起来是一种面对生活犬儒式的自我解嘲,实际上我觉得是一个人成熟的开始。可能完全的成熟在于了解自己的优势、缺陷、潜力、局限、生命的无意义,并选择在知道了真相后依然面对它,这张图体现的,至少是了解承认了自身的局限。而时至今日我所了解自身的,算是比局限稍多一点。

近来 review 相册总是绕不过 2019 年,那一年我 22 岁,不能不说是我的黄金年代。我学习英语、阅读诗歌、制造学术垃圾;和室友看了故乡盛开的樱花,和父母看了天安门广场一堆自拍杆,还写了几篇正经人不会写的日记;最后挥别了挂科的恐惧,迎来刷力扣的时光。我没有变成天上一朵忽明忽暗的云,却实实在在从云上飞了几遭。那实在是一段好时光,不是和疫情时代相比,哪怕在后疫情时代的 2023,我和朋友们相聚的口号还是:“make 2023 2019 again”。

人为什么会怀念呢,有一些秉性所在,但更多的是对现状不满,觉得雪球越来越圆,越来越重,成分越来越驳杂。如果在 2023 年底总结起来,我会谈到资本主义对人的异化,重复劳动的无意义,生之艰难与死之可惧。我会把眼光放在对生活对天地的解读,并面向巨大的空茫喟然长叹,只能从往日掠影里寻到一些自由、幸福、和希望之感。

但随着我的雪球被柔软的双手拂拭清楚,挖掘明白,我从有记忆的那一刻开始回顾了时至今日自己的人生,发现我既可以被归纳,也可以被推演。我不是我所推的雪球,我就是我,小于这整个意象的,包裹在雪球之中的我。我在 2019 年毕业的时候说:“这不是我最快乐最值得庆祝的日子,但它是我的一部分”。不,不是的,这不是我,反过来,这是我的一部分外化所形成的日子。知行合一,知是行之始,行是知之成。人不可能赚到认知之外的钱,人也不可能会做真知之外的事情。

我就是我,我似乎从未变过,比起在自己身上克服这个时代,更不可能的是克服自己。我曾觉得敏感不好,但我依旧控制不住对他人的细微言语动作做出反应。我曾觉得不能太看重感情,但是从小学毕业第一次因为可能不会和发小同校而流泪开始,亲情友情爱情就一直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。陆总也说:“我以前一直想把自己装得有城府,有手段,后来发现自己就不是这样的,没有必要,真的没有必要。”

是啊,我们可能是一块石头,一颗金子,或者一团泥,我们最终都只是我们的眼耳口鼻舌身意。我们不是雪球上裹挟的任何东西,形貌、财富、知识、或者翻山越岭而至今日的满身尘土。我们相知、相识、莫逆之交、擦肩而过,或者是从生活跌入爱情,全都因为你是你,我是我,我们各自是我们。

现在是 2024 年,我爱的人们全部都在身边。

2019 过去了,我不会再怀念它。